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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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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自此,宋知還常借著犒慰霍家的名義有事沒事便登門,無意間得知霍初愛讀女將軍的話本,甚是崇敬鄴國末期裴氏宗門的那位門主裴琂,霍初愛穿藍裙、喜愛束發,便是深受這位裴宗主的影響。

於是宋知還投其所好,四處搜尋到了裴宗主的畫像與她讀過的書、留下的墨寶,還去市面上找來了所有女將軍、女門主、女商人的話本。

起先霍初覺著宋知還懦弱無能,對他萬分嫌棄。

可慢慢地她發現,她遇到的男子,除了祖父之外,只有他願意聽自己絮叨裴宗主的故事,同時他也支持女子從軍從商,從廳堂廚房走出去拋頭露面。他有著與尋常帝王不同的眼界,他不守舊,不排斥一切新的事物。也許他將來會是個開明的君主,大隗有了他會迎來新的繁盛。

一段時日接觸下來,她對這位太子也漸生好感。她雖豪爽慣了,可也是個耳根子軟的人,經不住他的軟磨硬泡。

先帝敬重霍家,卻也忌憚霍家。

萬幸,霍初恰好是霍家三房所出,而霍家主要兵權掌握在長房手中,所以先帝順勢斷了要霍家長房嫡女做太子妃的心思,轉而接納三房的霍初。

而實際上是霍超武為了拿到霍初手中的兵權,私下找了宋知還要他說服霍初交出兵權,換取太子妃之位。

一切都是那樣順利,霍初成了太子妃,她放棄了上陣殺敵的願望。後來著手操持女官之事,將原本形同虛設的女官職位落到實處。此外還設立了女武將之職,女子只要習武便有機會上陣,只要有謀略便有機會成為將領。

她雖然自己未能如願,卻將自己的摯友,藍家的小姐送上了校尉之位。那時藍家的長子也才擔任軍職沒多久,如此一來這個妹妹倒成了他的上司。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霍初也算是實現了願望,雖不能親自上戰場,但她還是成為了像裴宗主那樣的人。但這是後來的事了。

這段感情的轉折,是在宋知還登基之後。

先帝老來得子,一生只有一子一女,故而對宋知還格外寵溺。

當上了皇帝的宋知還位居萬人之上,一時沒了束縛,行事漸顯乖張。有時他推崇的不是新事物,而是一些荒唐論斷,朝臣怨聲載道,霍初也勸不了。

好在朝政之事終是有章法,他這個皇帝當得也算有所作為。可這個皇帝不再是當初那個宋知還了,起碼不是霍初心裏的那個宋知還。

中間那名宮女嘆息道:“皇後娘娘將這段往事寫成了話本,雖說話本中的人名和身份都不一樣,可還是被在宮中多年的姐姐們認出來了,並嚴令禁止我們在皇後娘娘面前再提起此事。”

右邊的宮女忽然想到了什麽:“哎呀,時候差不多了,咱們還有差事要做呢。”

中間那位附和:“對對對,快些走吧。”同時再次叮囑了阿玿:“可千萬別大肆宣揚此事,也別說是我們告訴你的。”

故事就這樣草草結束,阿玿意猶未盡。

待宮女們走後,不遠處又起了動靜,阿玿心下一驚,該不會是被什麽人聽去了吧。她起身走近,那人也走到了阿玿面前。雖只能看見個人形,但聲音卻暴露了身份。

“你可知本宮為何會與皇上離心?”

竟是皇後。

“臣女無意冒犯……”

“那年我初入太子府,成婚當日才知他已有一名侍妾,可這事他先前並未與我說過,掀起了蓋頭他才與我說。其實我也不是在乎有這麽個侍妾的存在,而是他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成婚當日說。我那時也是年輕氣盛,當即便質問他想要我如何作答,他隨即便責怪我連一個侍妾也容不下。”

無論在成婚前說還是成婚後說霍初都不會介意,但那日是他們二人大婚,卻將不相幹的人牽扯了進來。霍初性子直,心中不快便都寫在了臉上。

宋知還是故意如此的,他擔心霍初容不下這侍妾。若是成婚前說,她難保不會以婚事做籌碼,逼自己將這侍妾放出府去。若是成婚後說,她難免一時氣上心頭直接將人趕出去。他以為成婚當日說最為合適,婚事已成,霍初便不能以此逼迫他,況且這一日的霍初必定滿心都是成婚的喜悅,自己若好好同她說她定不會生氣。

但他其實沒那麽了解霍初,故而事與願違,只因這“願”是他不切實際的一廂情願。

阿玿隱約聽見了皇後的嘆息聲。

“那便是我們第一次爭吵,最後是我主動求和,我對他承諾不會虧待他的侍妾,他也向我保證無論出了什麽事情都會站在我這邊。但他根本做不到,表面上看他敬我、愛我,給了我莫大的自由,無論我想做什麽他都支持我。可當我面對那侍妾一忍再忍,終是有了數次爭執時,他只會責怪我肚量小,貴為太子妃卻非要同一個侍妾計較。他不是看不出來那侍妾的心思,他也知道我厭惡後宅爭鬥,可他卻那樣體諒她,說她在府中寄人籬下,只能依靠他。他說是我在府中太過閑暇舒適,才會成天盯著一個小小侍妾。他叫我遠離她。他從未這樣替我想過,他總以為我能獨自面對一切,他總以為我無所不能,所有的偏心從不會給我。”

許是事情過去太久,又或許是她早已不將宋知還放在心上,如今的霍初說起往事也沒了當時的悲憤,惟餘喟嘆。

“他當然愛我,他愛我的恣意瀟灑,愛我的別具一格。可他只是感到新鮮而已,在一些事情上他確實尊重我,但大多時候他還是想讓我變成尋常後宅女子一般。”

皇後停頓了片刻。

“於是我提出了和離。可他不願意放我走,他說只有我理解他的想法,那段時間他日日陪伴我,與我寸步不離,對我呵護備至。他若像爭吵時一樣對我態度強硬,我倒是非走不可了,可我偏偏就吃這套,終究還是心軟了。”

之後他們之間還算和睦,雖偶有爭吵,但總歸能平息。宋知還也算是收斂了些,盡可能地站在霍初的角度思考問題。那時先帝將宮中女官諸事都交給了霍初打理,宋知還也幫襯了不少,顯得格外體貼。

那侍妾生了孩子後倒也不再生事,宋知還只偷著去看女兒,他怕霍初知道會不高興。

他還是那樣不了解霍初。她在意的從不是什麽侍妾、孩子,她在意的一直都只是他與她談論這些事情時的神態、語氣還有心中所想。

再後來便如同宮女所說,帝後漸漸離心,直到徹底決裂。

宋知還放蕩慣了,對霍初常常口不擇言,諸如此類:

“裴琂堂堂宗主,你只是朕的皇後,你再如何做出豐功偉績,終究只是朕的附屬品,怎麽可能會像她那樣名垂千史?”

“朕將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你身上,你看看古往今來有幾個帝王會像我一樣為了一個女子而虛設後宮?你要什麽朕不給你?你竟還不願順著朕一些,朕究竟還有什麽讓你不滿意的?”

“朕每日處理這麽多國事已經夠累了,想著來看看你會心情好些,你卻只知給朕添堵,真是不來尋你也罷!”

“有些事情你何必來問朕?自己決定便是,事事都來問,朕也不是三頭六臂,你是皇後,便要有皇後的樣子。”

“朕不同你說你不會問嗎?難道事事都要朕來向你稟報嗎?”

“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同朕商量?你雖是皇後,可也不能不將朕放在眼裏。”

“你同旁人在一起時都那樣開心,怎的與我在一起時只會對我使性子?我都多久沒見你對我笑了。”

……

他絲毫察覺不出自己不經意間所說的話有哪裏不妥,可霍初卻覺得他與初見之時相比簡直面目全非。

霍初也不是沒有同他好好分說過,只是宋知還執拗得很,不容任何人改變他,反倒會強求霍初做一些她不願意的事,將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她。每每霍初想要心平氣和地商量,宋知還卻像個老朽,一個字也不退讓,最終都會演變成大吵大鬧。

宋知還一直沒有意識到的是,他們之間的爭吵看似是他主動退讓放下架子去哄霍初,他自認為自己對待霍初是一心一意又溫柔體貼。實則他們之間的問題從未得到解決,無論什麽時候他都不會說出自己的想法,仿佛吃了啞藥。

是霍初一忍再忍,她太疲倦了,無力去猜測他的想法,也無力再同他爭論。與其爭論不休也毫無改變,不如什麽也不說。與其見面就吵,不如不見。

於霍初而言,宋知還登基後做的最像樣的一件事便是放手讓她將女官制度完善,她滿心都撲在這件事上。正因如此,她才能在與宋知還決裂時那樣果決。

他們的決裂並不是因為具體的某一件事,也不是某一些事,只是他們從來都不合適罷了。

而宋知還之所以留著霍初的皇後之位,一是曾經對她有過承諾,他自認為重諾,不願違背;二是他不想太過決絕,他自認為深情專一,不想被人詬病;三則是霍初在世人眼中是個好皇後,群臣不會同意廢後的;還有一點,他總以為霍初終有一天會舍下面子與他求好,卻沒想到竟是一生的分道揚鑣。

皇後說完這一切,兩人都沒有出聲,阿玿靜靜地等著皇後再說些什麽,連呼吸都放慢了。

但皇後卻沒有繼續訴說的意思,她便開口問道:“皇後娘娘,她們所說的話本……”

“話本是我自己寫的,我曾經確實愛過他,我們之間有過幸福,也有過怨恨與不舍。寫完了,便都能放下了。閑來無事也好自己翻看,全當是看別人的故事了,那些喜怒哀樂也就與我無關了。”皇後說完便離開了。

阿玿獨自坐在亭中吹著涼風,原是無聊才閑逛散心,此刻內心卻更沈重了。

年少的情意竟也不純粹。年少認識的那個人,也會變得陌生。

姨母當初要她全身而退的原因她也是認同的,擔心她把心賠進去了,贏了也會過於謹小慎微,如此一來,贏也是輸,一步行差踏錯,輸了也就一無所有了,就像她母親那樣。

她印象裏的母親總是郁郁寡歡的,很少真心笑過,帶給她的情緒大多都是悲傷,她不喜歡母親那樣,她喜歡笑。

她從未想過入宮為妃,姨母卻強加給了她這樣一個野心,因為姨母不相信真情,只信權勢,因為她說帝後曾經情深如今也如陌路人,母親也如此,與其在平凡人家裏受氣,不如坐擁著女子最高的榮華受氣,皇後輸了真心尚且還有皇後之位和太子作安慰。

可那又如何?她實在厭惡爭搶。在宮裏十幾年,她僅僅是個孩子,僅僅是個伴讀都時時刻刻身陷囹圄,何況成為宮妃呢?

所以就算她與宋添錦兩情相悅,就算有一日她想明白願意交付真心給宋添錦,而非利用,但她也要猶豫,既是因為不想鬥爭,也是因為皇後的前車之鑒。不管再怎麽鬥,若是一顆真心被踐踏,鬥贏所有人也是徒勞。像皇後那樣,滿心歡喜嫁給自己喜愛的少年郎,終究還是相看兩相厭。如果男人都會變,那她希望既記憶裏的宋添錦一直是現在最美好的模樣。

她沒有辦法改變姨母的想法,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選擇未來。當然不是糾結到底選齊舟還是宋添錦,她糾結的是順從姨母還是遠離這一切。

齊舟是個書呆子,為人老實,也許嫁給齊舟她不會擔心那些紛繁覆雜的問題,可以安安穩穩清清靜靜過日子,即使她一輩子也不會對齊舟動真心。可她既不願利用宋添錦,也同樣不願利用齊舟,她都會覺得有所虧欠,虧欠宋添錦的是有意接近,虧欠齊舟的是難付真心。

她真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可她同那些妃嬪鬥智鬥謀時自己都覺得自己太過心狠,她討厭自己那樣,或許她母親就是因為選擇了狠戾卻又放不下最後一點良善才最後賠上了性命吧。若她母親完全棄了良善,就不會心軟放阮氏進府,也不會叫阮氏活著。

不一會兒,她隱隱聽見了喧鬧聲,由遠及近。應當是宴席散了吧,她並未身處人群之中卻也能感受到那一片熙熙攘攘。

“明日似乎要下雨,湖邊頗有些涼。既早早離了席,怎麽不回小築歇著?”耳邊飄來一聲關切,隨後似有什麽東西輕落在身上,垂首看去,竟是件披風。阿玿心緒太過繁雜,竟沒有註意到腳步聲。

聽到這個聲音,阿玿嘴角不經意翹起,腳步也變得輕快了些:“走一走,醒醒酒。”

“幾個月不見,姑娘家家的倒是學會喝酒了?”

“不多,幾杯而已。”阿玿撇撇嘴,她其實滴酒未沾,倒是他身上的酒氣快要將她熏醉了。

“阿玿。”宋添錦湊到她耳邊輕輕換了一聲,從背後輕輕環抱住她,阿玿知道不妥,卻感到心安。

“瞧,你沒有推開我。你心裏是不是有我?”說著,又抱得愈發緊了些。宋添錦那時看見阿玿掙脫了齊舟不規矩的手,便執意想試試在阿玿心中自己與齊舟是否不同,答案他很滿意。

阿玿忽然清醒了一些,宋添錦這個舉動比涼風都好使:“先前我管宮女要了件褙子穿著,凍不著。”宋添錦就愛和阿玿犟嘴:“我不管,穿褙子不如我抱著暖和。”

阿玿想要改變一下當前的形勢,微微用力想試著掙脫開宋添錦,無果,她想起三個月前,宋添錦在正澈亭與她告別的情形,與這一幕倒是相似。

她啞聲道:“我醒完酒了,該回去了。”

宋添錦不依不撓,就是不願意撒手,無賴道:“我還醉得暈暈乎乎的呢,你陪我。”

阿玿拿他沒辦法,雙手交錯裹緊自己。

“剛剛齊舟和你說話了?”

阿玿點頭,她嗅到了醋意。

“你不許同他說話,男女授受不親,更別說動手動腳的事情了。即便有非說不可的話也要言簡意賅,左右說幾句客套話就行了。他對你上手了,他就不是君子,你不用把他當回事兒。不,你們不會有非說不可的話的,有什麽話是不能當我面說的?”

阿玿無語凝噎,那現在是誰不顧男女之別在抱著她呢……

“不止是齊舟,別的男子也不行。”阿玿無奈點頭,想轉身推開他,他的雙手卻滿是力氣,裹得緊得很,趁著酒勁胡言亂語:“阿玿是我的,你是我的阿玿。”

阿玿深吸了口氣,附和道:“好,是你的,都是你的,齊舟也是你的,我送你回宮好不好。”

宋添錦突然變得溫順,乖乖道:“阿玿送我回宮當然好了,我喜歡阿玿送我回宮,我喜歡阿玿。”這才緩緩松開了她,改用一只手抓住她手腕:“我剛剛看見齊舟也抓你手腕了,不行的!這是不合規矩的!你要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非禮勿碰,他不能碰,別的男子也不能,只有我可以。走,阿玿送我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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